Chapter 88 年复一年白发留-《十年一品温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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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了言希的电话,本想说让在在先随便吃点儿,等会儿她回去再给他做,可是在在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就转接了语音信箱。

    h城的平安夜和b市的一样热闹。

    男男女女,少年居多,都稍稍带了些江南的风情缱绻。情窦初开,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玉翡,即使是树梢挂着寒雪,依旧是脉脉温情。

    街上有卖气球的,有白气球套着娃娃脸的,有塑料的氢气球,还有长长的各种颜色的毛毛虫气球。

    言希给阿衡买了个金色的毛毛虫。旁人看着一双俊男美女本来挺养眼,结果忽然突兀地出现一个毛毛虫气球,美感一瞬间破灭。

    阿衡倒无所谓,欢喜得很,就是气球里面是氢气老想往天上飞。

    言希停了步子,把气球的绳子系到了阿衡的左腕上,红色的线,轻轻打了个结。

    好像姻缘簿上那根红线,在她的腕间,温柔地有了着落。

    她笑了笑,看着气球,左手握住他的右手。

    那时,天上飘浮着许多孔明灯,一人一愿。

    三块钱一个,买一个愿望。

    言希问她要不要,阿衡却摇摇头:“我不能任性地把我的所有寄托在一盏灯上,它太轻,受不起。”

    言希开玩笑:“那你对着我许愿吧,我当你的圣诞老人,负责塞满你的长袜。”

    阿衡想了想,大笑了,她说:“你会被袜子闷死的。”她无法想象长筒袜中装着个言希的场景,实在太好笑。

    可是,她想要的,确实是只有这个人。

    言希来之前已经买好回程票,夜里十点的飞机。

    他看着阿衡吃完了苹果,才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圣诞快乐,笑得露出了洁白牙齿。他说:“宝宝,我来确实是想和你一起过平安夜的,我想让你永远平安,可你知道,这让一个男人承认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他温柔怜惜地看着她:“好好吃饭。嗯,还有,代我向云在说声谢谢。”转了身,挥挥手套,潇洒离去。

    阿衡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消失在雾色中。

    这一次,似乎是她最后一次完整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的言先生,不是一个叫作言希的陌路人的。

    阿衡赶着回去给云在做饭,只是那条路路灯坏了好几个,到了夜里有些黑。

    阿衡在黑灯瞎火中走向云在所在的那个家属院,然后看见一个高瘦的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穿得十分单薄。

    阿衡走过去才发现是云在,他冻得嘴唇发白,在路灯下,脸色十分难看。

    阿衡吃了一惊,着急:“这么冷的天,你站这里干什么?”

    那个少年眼睛却像含了难散的云气,慢吞吞地说:“我在等你。”

    阿衡气急:“你站这里多久了?”握着他的手,是一片冰凉。

    他却挣开她的手,轻轻开口:“温衡,你想靠对我好来解除自己良心的不安,除了钱,还应该演得再像些。”

    他低头擎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朝她的嘴唇咬了下去,他的眼睛冰冷而嘲弄,再也没有平时的温柔散漫,他说:“有钱人,真是了不起呢。”

    她和他站在路灯两侧,竟像敌人一般对峙着。

    阿衡推开他,蹭掉嘴角被他咬出的血渍,淡淡开口,眸光清淡:“说。把你想说的话一次说完。”

    然后,把身上的鸭绒服脱掉扔给他。

    云在在雪夜中不知站了多久,嘴唇都染着雪色。

    他微微笑了,说:“没什么。言希掏了三十万让我陪你,本来我觉得这个生意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忍受你的虚情假意就够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大大地亏本了,我忍不了你,我看见你对我笑就觉得恶心。”

    然后,修长的手把上一刻拥到他身上的鸭绒服轻轻挥到雪地上,像是看到肮脏的灰尘的目光。

    他说:“把别人当作玩具很有意思吗?言希说你很想我,可是,你究竟是真的想念,还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你的善良慈悲呢?”

    那个少年哈出了一口气,轻轻开口:“温衡,你是有多思念你躲了五年不见的弟弟呢?到底是,思念到多刻骨铭心,才会五年才见一面呢?如果言希没有给我钱,没有让我来见你,你想必会一辈子单纯地‘思念’着一个叫云在的人,对不对?我本来也没想过见你,更没有想过陪伴,虽然你们有钱人要玩游戏,但是条约显失公平,如果温衡你想继续在心上人面前扮善良,还是再添些钱比较妥帖,你说呢?”

    那样嘲弄的带着微笑洞悉的眼睛,看着阿衡,像是佛陀蔑视世人的目光。

    阿衡却一巴掌打在这个少年的左脸上,狠狠的。

    云在不可置信,僵在原地。

    她对着他,声音听不出语调:“如果不是顾念着你的身子,你挨的绝对不是这一巴掌。脑子糊涂的念经念坏的等想清楚念明白了再说。”

    说完,她低头捡起鸭绒服,拍拍上面的雪套在身上,转身离去。

    云在眼中泛了泪,却笑得恬淡:“温衡,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凭着你的温姓还是你骨头里流的血?”

    她停了步子,头重脚轻,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却咬着牙控制自己:“姐弟阋墙,这种事只要不是畜生都做不出来!”

    她言辞严厉至极,是从未有过的尖锐,眼窝红得像染了血,心冷得打战。

    她站到公共电话亭,看着十个数字,指尖凉透了,眼睛几乎看不清亭外的雪。

    她说:“妈,我问您一件事儿。”

    那声音像是来自天外,苍凉而沙哑。

    温母吓了一跳:“阿衡,你怎么了,今天平安夜吃苹果了吗?”

    阿衡却打断她的话:“妈,我不在的那两年,云家有什么变故吗?”

    妈妈不喜欢她和云家来往。阿衡怕温家切断在在的医疗费用,一直都是偷偷联络医院。虽然会定期给医院打电话,但医院并不会十分清楚地把病人的病况一一详述,她所知道的只是大致。从他住院到出院,她把每一次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日记本上。

    温母愣了愣,说:“没什么事儿呀,就是之前他们家的儿子做手术,说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四十,想见你一面。起初是写信,后来又托人捎来一麻袋笋干,说是家里自己腌制的送给咱们家尝尝鲜,看你能不能抽出时间看看他们儿子,那个孩子想你了。我想着这事儿找你也没什么用,而且三天两头打电话,你爷爷好静,挺烦人的,就拒绝了。不过我给南方军区医院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照应点儿。后来他手术不是成功了吗?现在那袋笋干在家快发霉了都没人吃……”

    阿衡轻轻开口,却魂若游丝,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亭外的雪花纷扬,微小飘忽的笑容。

    “妈,您真的把我当作过您的孩子吗?您知道我有多爱您吗?我时常觉得您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年轻的妈妈,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一直在想,您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我又怎么可能是您的女儿?可为什么,我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您的时候,您总是用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把我抛开。”

    她的声音很小,眼泪却不停地从眼中涌出。

    “妈妈,您如果曾经有一分一秒像我爱您的万分之一那样爱着我,如果您能像我因为您的不高兴而时常担心难过的那样,会不会稍微替我着想一下呢?您说的云家的儿子,他不是一捧卑贱的尘土,或许在您眼里他比我的阿爸阿妈花费许多日日夜夜做的笋干还要不值钱,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却是这捧卑贱尘土的姐姐,甚至在农村小镇,因为他是个男孩儿,我还不如他值钱!就像思莞会拼死保护尔尔一样,我也会因为这个在您心中低微得一无是处的孩子而哭泣、而难过,放弃自己曾经拥有的家。妈妈,如果您真的爱过我……

    “如果,您真的曾经爱过这样一个卑微的孩子……”

    她放下了话筒,走在雪地中,左手上的气球不知何时早已遗失。

    那个话筒是荒谬的倒立的姿态,垂着的电话线不堪重负,隐约有悲伤的呼唤“阿衡”的声音传出。

    阿衡,阿衡。

    阿衡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寝室的。她脱了衣服就缩进了被窝,一开始很冷很冷,后来又很烫,意识终究,模糊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大姐无影见阿衡醒了,有些担心地用额头探探她的额:“烧得厉害,去医院吧。”

    阿衡点头说“好”,嗓音却沙哑得不像话,扁桃体似乎也发炎了。

    小五摇头:“不行,去了阿衡要隔离一个月。咱们去实验室配点药,回来给她注射就成了,不到三十八度吧?”

    小四抽出阿衡腋下的温度计,眯眼看了看,三十八度七。

    小三跳脚:“胡闹,就咱们几个半吊子,孩子眼都烧红了,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不赔!”

    无影皱了皱眉,给阿衡裹上大衣:“行了别说了,咱们分头行动,小四知会辅导员一声拿个假条,我和小三带阿衡去医院,小五给今天上病理的邓教授请假。”

    阿衡既然是高烧,去校医院免不了住在发热门诊病房,然后,被隔离,治病,量体温,观察。

    小五每次看她都是隔着铁栏杆,跟探监似的,抓住她的手抹泪,阿衡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抹泪,阿衡你不回来我期末考试可怎么办啊我抄谁的呀;再抹泪,阿衡要不要我跟你老公说让他来看你。

    阿衡说:“他要是打电话到宿舍了,你让他去死。”

    小五:“难道说,你家内口子满足不了你的欲望。你欲火上升,熊熊燃烧,所以才烧起来的……”

    阿衡抽回因为医院可恶的伙食而枯瘦的手,望天:“你也去死。”

    小五说:“别啊,我死了谁给你带果冻谁给你带糖啊?我昨天才买的,给。”

    阿衡嘘,偷偷瞄了四周一眼,没有医生盯着,拿病服一裹,装肚子疼侧着身子蹑手蹑脚回了病房。脑袋钻回被窝,打开手电筒,瞬间噘了小嘴,五姐我要吃的是真知棒不是奶油棒我讨厌奶油棒的呀。

    孩子正郁闷着,医院的医生说:“五十三号,有人找。”

    阿衡掀开被子看床牌,自己果然是……五十三号。

    下了床穿上拖鞋,老老实实跟在医生身后去会客。

    路上碰到相熟的同学问:“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二十三天零八个小时了。”

    “羡慕,您快出去了吧?”

    “是啊,唉,终于熬出头了,您呢?”

    “哟,我不行,还得十五天零四个小时呢。”

    于是,您把天换成年,把小时换成月,听着可能更顺耳些。咳,更似曾相识更有监狱的感觉。

    阿衡穿着病服走到铁栏杆前,一瞅,稀客,云在。

    云在笑了笑:“你可真有本事,你们寝室的人都逮着我骂呢,说是因为给我做饭你发烧到三十九度,我却是个无情无义的小兔崽子,连你这个做姐姐的一面都没探过。那请问阿姐,你有什么指示?”

    那句“阿姐”是他小时候的习惯称呼,听到阿衡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阿衡定睛,黑亮的眼珠看着他,她说:“我配不起你一句‘阿姐’,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吧。你陪我够久,三十万值了。从今以后,别和我这种有钱人在一起了,有钱人的游戏你还真玩不起。”

    转身,拂袖而去。

    坐回被窝里却抹起了眼泪。

    我多爱你啊,可除了交换的价值还有别的用吗?我多疼你啊,你转眼要别人的三十万也不要我的照顾,你见过一个月自个儿吃小咸菜给你买肉的有钱人吗?你有委屈,想要你的阿姐,可如果把旧时光还给你,那个阿姐难道不会选同一条路,走进温家吗?

    你个,你个……小东西!

    阿衡擦掉眼泪走到窗前,云在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中闪耀着。

    旧时光它是个美人,让人怎么恨得起来。

    阿衡放寒假时,是思莞来接她的,说言希有事来不了。阿衡想了想,不来也好,自己看见他估计会控制不住拍死他的冲动。

    言希的心思越发难懂,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思莞开车,看着前方的高速公路,小心开口:“阿衡,你生妈的气了吗?云家的那个孩子,啊不,是云在,妈妈她不是故意的。当时你不在家,妈妈在人前编的理由是你生病了,所以送到南边养病念书。何况她本就想着不让你和过去的一切联系了,索性在南边过一辈子,以免卷入旋涡当中。而且,妈妈始终认为,言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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