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99号公寓(1)-《夜旅人》


    第(2/3)页

    儿时暑假,午觉漫长,醒来就到傍晚,常常能闻见公寓里这种被蒸了一整日的闲散气味。

    那时妈妈讲她:“暑假这么多的时间,你为什么总是用来睡觉呢?午觉睡太多也许会变傻的。”

    她就理直气壮回“可是我作业都写完了呀”,然后抱上西瓜跑去阳台,一边吃一边看日头下沉,总有莫名的圆满和踏实感。

    她止住回忆,走向阳台,暮光笼罩下的城市即映入眼帘。

    没有数十年后的高楼林立,站在六楼即可居高临下,视线所及几乎一片低矮。战时限电的城市,不复往日的不夜喧嚷,每一块屋瓦下的人,都必须面对这骤然的冷清与未知的将来。

    公寓花园里不再有孩子的嬉闹声,上楼前叶先生就讲:“我们这里住的多是外国人,以前交关热闹的。现在呀纷纷退租回国,倒一下子冷清起来了,相当不习惯的,你看这一沓沓的晚报——”他说着举起好几日都无人要的报纸:“订来给哪个看呀!”

    宗瑛站在阳台上看夕阳沉落,心中不再有儿时的踏实与满足感,替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几分茫然。

    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她无从把握——对她而言,这个时代是不得变更的尘封历史,贸然地对它动手脚,哪怕只是分毫,说不定也会酿成无可挽回的过错。

    她静静等,等到暮色四合,等到整座公寓都沉寂,盛清让回来了。

    家里漆黑一片。他按亮灯,餐桌前、沙发里空无一人;又匆匆上楼,在客房里也未寻到她身影。

    这令盛清让陡生慌乱——他担心宗瑛没有按时来,更担心她在路上遭遇了什么麻烦。

    跑下楼,夜风将阻隔阳台的窗帘撩起,细细一缕月光便趁机覆上地板。

    他一愣,快步走过去,终于在阳台里发现了沉睡的宗瑛。

    她头挨着椅子,月光铺满侧脸,明晰线条平添了一些柔和。

    盛清让手里的公文包还未放下,一动不动站在藤椅前看着她,过了许久,一颗心才恍然放下,后知后觉地叹出一口气来——幸好。

    他不忍打扰,但放任她睡在这里,一是对脊柱不好,其次容易着凉,另外时间也不早了。

    他俯身打算唤她,一声“宗小姐”还未出口,宗瑛却突然噩梦惊醒般睁开了眼,眸光里尽是惊恐——

    她呼吸有一刹失律,下意识伸出手就去抓,只听得有声音在反复同她讲“没事了宗小姐,没事了”,紧接着一双稳有力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柔似安抚:“没事了。”

    她这才辨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绷起的双肩顿时垂塌,气息亦渐缓,声音微哑:“什么时候了?”

    盛清让借着月光瞥一眼腕上手表,答:“近十点了。”他握住她的手,本能地想借她一些温度和踏实感,理智却告诉他此时应该礼貌地松手。

    他一点一点松开手指,几乎要放开她时,宗瑛突然反握住他。

    他一愣,她用刚睡醒的声音问他:“差多久到十点?”

    “两分钟。”他说,“要回屋里吗?”

    “不——”宗瑛努力平复惊醒后失律的心跳,借力站起来,抬眸同他讲:“我想再吹会风。”

    “那么……我陪着你。”

    踩过晚十点线,从1937到2015,露天阳台外是璀璨不夜灯火,高楼耸立,身处六楼只能仰视,夜空里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飞行器的指示灯孤独地闪烁。

    离开不过几天工夫,宗瑛竟觉得阔别已久。

    空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硝烟味,只有楼下传来的夜宵香气。

    宗瑛饿了,她倏地松开手,推开阳台门回到屋内,化身主人招待盛清让:“先坐。”她说完径直走向厨房,打开橱柜想找些食物,最终只翻出几袋速食面,又在冰箱里找到一小块真空酱肉——足够吃一顿了。

    她抬手按亮油烟机,拧开燃气,盛了水的煮面锅刺啦一声响,小气泡孤零零地从底部腾上来。

    等锅里水烧开,宗瑛掰开面饼倒入佐料,又撕开酱肉包装,取出来搁在案板上,将肉切成有一摞有序薄片铺进面锅,最后关掉火,从架子上取下两只碗,单手握住隔热柄走向餐桌,将锅子放在台面上,说道:“食材不够,只能这样将就了,盛先生麻烦你拿一下……”

    她侧头看向沙发,却见他已经起身去了厨房,是去取筷子,实在是一种难说清的默契。

    两个人终于可以安稳坐下来,共享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填饱饥饿胃腹,宗瑛搁下碗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盛清让亦放下碗筷,起身收拾了餐桌。

    宗瑛握着手机看他端起餐具走向厨房,没有阻拦,低头长按电源键开机。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