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之无垠-《百灵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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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姬收回目光,冷笑道:“那你说她是谁?师父又为何要骗你?他不是说这里供奉着普渡众生的佛,佛呢,佛在哪?”

    司瞳被喝问地倒退一步,身子剧颤,攥紧双拳,看向画中人,眸欲滴血。

    是啊,师父为何要骗他?师父明明说是在这里接受佛的洗礼,可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普渡众生的佛,只有一个颠倒众生的女子!

    他锁着屋子,每日晨昏定省,不是参着什么禅,对着什么佛,而是对着这张画像,对着这个女子的背影!

    无尽的怒火与嫉妒漫上胸腔,就在司瞳悲愤欲绝时,一旁的月姬忽然幽幽开口:“想知道师父的心意,我倒有个法子。”

    四)

    无垠回到百灵潭时,失魂落魄的,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半空中绽开朵朵幽莲,春妖踏风而来,在他身旁施施落下,一声叹息:“不用问也知你此行徒劳无功,我早说过,一切天定,非人力可改,你还是谨遵自己的使命,莫要优柔寡断,算算时日,那一天也该到来了……”

    抬袖摆摆手打断了春妖,无垠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清和的面庞似乎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知道,天大地大,上穷碧落下黄泉,有些事情终归避无可避。

    赤枫林里,风吹叶动,静得不同寻常。

    无垠左右望去,空无一人。

    以往这时司瞳已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月姬竟也不知所踪,无垠一步步往里踏去,不觉走至枫林深处,刚要出声唤人,却是蓦然僵住——

    竹屋旁,一道背影静静而立,清冷出尘,宛若天人。

    正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奢望,不敢亵渎,却于梦中夜夜萦绕,熟悉万分的那道背影!

    无垠双手微颤,呼吸急促,显然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一时情难自已,心潮起伏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样大的反应,是平日素淡持重的性子从不曾有过的,更掺杂了无尽的情愫,一丝一毫,尽数落在了“女子”手里隐藏的镜中,刺得她双眸一痛。

    还不待无垠颤着脚步上前,那道背影已徐徐转过身,眸光痛彻至极点,嗓音苦涩:“师父,你果然最在乎的是画像上的那个人。”

    无垠的脚步一顿,难以置信。

    那张脸满含委屈,正是恼恨又伤心的司瞳。

    风声愈急,吹得枫叶飒飒作响,前面还一派晴朗的长空说变就变,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压抑得人心头绝望。

    “胡闹!谁要你扮成这副模样,屋子里的画像你是不是看了,是不是看了?!”

    一声厉喝猛然打破这沉寂,仿若狂风暴雨袭来,无垠破天荒地发了火,风一样地奔进竹屋查看,一出来就冲着司瞳急声问道:

    “画像呢?画像哪去了?你把画像藏到哪去了?”

    司瞳被吼得一震,从没想过温声细语的师父会如此对他,林间一直静观其变的月姬此时也恰到好处地现出身形,一派浑然不知之状,怯怯开口:“师父,师兄,这是怎么了?”

    司瞳恨恨瞪去,却在无垠的声声追问下无暇顾及,只咬紧唇委屈又不甘地道:“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画像上的人是谁?你是不是喜欢她?”

    无垠心急如焚:“画像呢?我问你画像呢?”

    他伸出手就要向司瞳身上摸去,司瞳却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低吼,如红了眼的小兽般,猛地向后一跃,浑身戾气冲天。

    他一把掏出怀中那张画像,还不待无垠上前抢夺,便手心一震,当着无垠的面将画像震得粉碎,然后向上一抛,漫天碎屑纷飞,如飘扬的雪花。

    司瞳站在满天碎屑下,笑得残忍至极,负气而妖冶,诡魅得如地狱修罗。

    “不!”

    无垠嘶声凄厉:“孽徒!”,惊起飞鸟四散的怒吼中,那袭素衣携雷霆之势,一掌摧出,瞬间击得司瞳飞荡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无垠却看都不看司瞳一眼只惊惶失措地去接漫天的碎屑,素来温和清淡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恐与绝望。

    “画像毁了,画像毁了……”

    他双手激颤着,神似癫狂,悲痛欲绝,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彻底毁掉,那撕心裂肺的模样叫一旁的月姬都吓了一跳,万没料到师父的反应会这么大。

    摔在地上的司瞳更是被震住,心跳如雷间,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忽然慌了,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跄跄地站起,按着伤口地挣扎到师父身边,声音害怕得发颤。

    “师父我错了,师父你别这样……”

    无垠却置若罔闻,只伸手一片片地去接那碎屑,脸色惨白。

    终于,他身子摇摇欲坠,颓然地跌倒在地,半天没有说话。

    司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师父你别这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无垠才缓缓抬起头,在赤红的枫林间望向司瞳。

    他眼眸漆黑,是深入骨髓的悲痛,声音嘶哑着一字一句:“你走吧,百灵潭再也容不下你了!”

    五)

    司瞳走后,人间降临了一场大浩劫。

    无垠再次见到司瞳,是在北陆南疆的三水汇合处,云陵江上。

    狂风暴雨下,大水汹涌卷起,掀起惊涛骇浪,像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人吞噬的恶魔,它摧毁了房屋,淹没了村庄,到处都是逃亡的哭喊声,人们爬上了城墙,却仍抵不住那不断涌起的洪水,眼看着就要尸横遍野。

    一袭月白素衣却在电闪雷鸣中腾云而来,落在云陵江上,拂袖施法,竭尽全力地阻止着那一波波涌来的洪水。

    “够了,快住手,司瞳!”

    痛心疾首的厉喝中,一条恶龙在风浪间涌现,龙头坐着一人,赫然正是几月前被逐出百灵潭的司瞳!

    “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师父。”

    他笑着舔舔舌头,赤红的长发在风中烈烈飞扬,诡魅至极。

    我司瞳立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宁坠无边地狱,不入佛眼青莲!

    就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被师父所逐,被天地所弃,拖着血淋淋的身子,一步步爬到了魍魉渊上,在大雨中凄厉长笑,纵身一跃

    魔眼司瞳,终于真正地成魔了。

    魑魅魍魉,那是百灵潭阴气最重的地方,鬼火万丈的深渊,封印着无数恶灵邪魂,生前全是些十恶不赦之人,死后连佛祖都超度不了,只能囚禁在渊底,相互吞噬,此消彼长,慢慢耗尽冲天怨气。

    而司瞳,便是无父无母,生于魍魉渊底,由不计其数的怨气汇聚而成的魔。

    小小的婴孩,被冲天的煞气笼罩着,在渊底发出了第一声啼哭,落在了无意路过的无垠耳中,从此牵绊而生。

    无垠不顾百灵潭其他人的劝说,将司瞳带回去收养。

    司瞳身上与生俱来就带着滔天魔性,无垠便教他佛法,授他经文,十年如一日地抚养与教化他,将他身上的魔性一点点压制下去。

    但魔性天成,即使有了佛心无垠,司瞳在起初时也还会时不时地发作,那时的他极为痛苦,血红着双眼,像有什么在身体里窜动,撩拨得他直想毁天灭地。

    每到那时,无垠都会紧紧抱住他,听他倒吸着冷气,在耳边痛不欲生:“师父,我好难受啊,好难受啊……”

    声声凄唤中,无垠总会一边转动着佛珠,一边急念着金刚经,有时被司瞳咬得肩头鲜血四涌也不停住,直到那一波翻滚的魔性彻底平息下去。

    就这样,师徒俩相伴了几百年,没有无垠,司瞳早就成了魔。

    但也就是无垠,从魍魉渊底拉回司瞳,又亲手将司瞳再次推下了魍魉渊。

    世上唯一不视他为异类的那个人不在了,司瞳最后一丝顾忌也没有了,他无需再苦苦支撑,压抑百年的魔性终于彻底爆发,在渊底的厉鬼恶魂里冲天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那个雨夜,司瞳成了大魔头,浑身戾气,率领着魍魉渊下的恶魂冲破结界封印,逃出百灵潭,流窜人间,掀起血雨腥风,为人间带去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赤红的长发在大风中烈烈飞扬,司瞳口吐地狱烈火,一个个村落杀去,一座座城池烧去,搅得人间哀鸿遍野,直到他骑着恶龙,率领着厉鬼们来到了北陆南疆的三水汇合处,云陵江。

    滔天的洪水中,无垠终于现身了。

    月白的素衣周旋在惊涛骇浪间,阻止着一波又一波汹涌袭来的洪水,大风吹得他衣袍鼓动,那张清俊的脸上是不尽的坚持与悲悯,禅光佛心,却到底抵不住魔高一丈,只能是蜉蝣撼树,引得司瞳身后的一众妖魔鬼怪哈哈大笑,笑得刺耳尖锐。

    “老畜生,妄想与我们大王斗,简直不自量力!”

    笑声还未扬起,却是戛然而止,司瞳一只手闪电般地穿透那个厉鬼的胸膛,然后在所有噤若寒蝉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抽出来,将血淋淋的五指放到嘴边,一根根舔过,音调缓慢而诡魅。

    “我是他一手带大的,你骂他是老畜生,那我又是什么?”

    大风吹起他的赤发,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透着妖冶至极的邪气,额间两片血莲一闪一闪,在狂风暴雨间散发着地狱般的光芒。

    无垠闭上眼,不忍再看——两片,司瞳额间已长出了两片血莲,再要如此兴风作浪下去,那一天就已经不远了……

    “司瞳,收手吧!”

    饱含悲悯的声音响荡在天地间,绝望得深入骨髓。

    坐在恶龙上的那个魔却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仰天长笑,笑得赤发飞扬,凄厉到字字泣血。

    “从前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可现在,我只想让天下人来给我这个大魔头陪葬!”

    六)

    月姬的死状极其凄惨。

    她的四肢被司瞳硬生生掰断,做成了两柄剧毒无比的蝎子钩,躯干被挂在司瞳的魔军旗帜上,随厉鬼们的脚步招摇过市地一处处杀去。

    那日无垠差点失手被擒,所幸是春妖与月姬及时赶到,将他救回了百灵潭,但月姬却为了师父被厉鬼们拖住,落入司瞳手中。

    等到无垠得到消息时,月姬已经身首异处,天地间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除却春妖管治的百灵潭外,其余或歼或收,尽皆加入了司瞳的魔军一行,声势愈发浩大。

    司瞳额间的血莲已长成了四片,昆仑镜里,他坐在恶龙身上,身后的厉鬼们摇着魔军的旗帜,上面挂着月姬血肉模糊的尸身,一处处掠去,洪水烈火,直杀得人间风云变色。

    昆仑镜外的无垠看得煞白了脸,百灵潭其余人更是倒吸口冷气,齐齐看向潭主春妖。

    春妖一拂袖,朝着无垠直直伸出手,语气里含了难得的愠怒:“五色血莲即将聚合,你还在等什么?佛珠呢?”

    无垠抬起头,脸色惨白,却是抿紧了唇,不言不语,似一尊坐化的佛像。

    春妖勃然大怒,蓝光大作间伸手向无垠怀里探去,不由分说地掏出那串佛珠,狠狠道:“你下不了手,便由我们来替你挥刀除魔!”

    声音久久回荡在百灵潭里,这场最后的决战,终是一触即发!

    百鸟之王乌裳、孔雀公子孔澜、上古饕餮千夜、万莲之主薛连、酒君东篱、战神小山、茧人一族、碧丞孔七……连天上的妙棋灵君齐灵子也被惊动,不再四处躲着谛听,而是与他共同奔赴百灵潭,随潭主春妖齐心协力地赶往人间,打响一场除魔决战。

    他们分作三批,一批由春妖齐灵子领头,一批由乌裳孔澜领头,一批由小山孔七领头。

    千夜薛连与碧丞茧儿两对夫妻,一对随了乌裳夫妇,一对随了小山孔七,而地藏王座下的谛听自然是别扭地跟了齐灵子的队伍,嘴里还嘟嚷着:“你欠我许多,可别想着一死百了,三千年的等待,别妄想一笔勾销!”

    齐灵子挠挠耳朵,佯装没听见,转过身却是弯了唇角,眸光闪动。

    “阿七别怕,跟着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小山拎着两个大铜锤,中气十足,虎虎生威。

    她身旁的孔七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此刻却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山:“虽然我力气没有你大,打架也没有你厉害,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他不动神色地上前,白衣掩住了小山,墨发飞扬。

    “这种时候,你只需站在我身后便好。”

    大战四起,恶魂如潮水般涌来,百灵潭的人马阵势荡荡,挥剑扬戟,将司瞳的魔军打得落花流水,一退再退。

    他们旗开得胜,趁胜追击,最终三批人马于云陵江汇合,在春妖的带头下,迎来了与司瞳的正面交锋。

    波澜壮阔的江面上,司瞳倚在恶龙上,长发赤红,血莲闪烁,面对着春妖率领的百灵潭大军,神态慵懒而不屑一顾,只是舔了舔舌头,透出一丝兴奋莫名的杀气。

    却是转眸望见了人群里的那袭素衣,四目相接中,司瞳的眸光蓦然染了凄色,他长笑一声,笑得无尽哀凉。

    “我亲爱的师父,你也是来亲自送我下地狱的吗?”

    话音一落,司瞳便陡然站起,赤发暴涨,扬手一挥,掀起惊涛骇浪,翻涌着朝百灵潭的千军万马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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